編者按:2008年3月6日,華為深圳員工張立國從食堂三層躍下自殺——這一事件距離華為另一員工自殺僅10天,而短短一年多來,華為公司至少已有5人“非正常死亡”。人們不禁要問:為什么總是華為?
自殺不僅是一種個人行為,也是一種社會現象。在華為的身上,我們看到了處于轉型期的中國企業的深刻烙印。 “競爭激烈”、“壓力巨大”、“環境窒息”等是華為身上反復出現的關鍵詞,同時也折射出我國改革開放的最前沿——珠三角(以深圳為代表)企業的一種生存狀態。本期專題通過記者的一線調查以及專家的深入探討,我們發現:華為的境遇,其實正是處于全球經濟大潮中的深圳企業的精神迷途,而要想盡快突圍,還需要員工、企業、政府等社會各方進行全方位的心理調節。
一線調查:“華為事件”羅生門
華為,又是華為!
10天內接連死了兩名員工,去年以來先后已有5人做出了同樣的選擇,有華為內部員工甚至統計出:這已經是近期華為非正常死亡的第38例了!這么“觸目驚心”的數字令華為再度陷入悲情的“自殺門”。
自殺之謎
張立國,36歲,黑龍江人。去年11月26日進入華為公司,在中央軟件部任職。今年3月6日中午12點20分左右,在坂田基地F2食堂三樓吃飯時,突然起身躍下三樓欄桿,墜落一樓砸中餐椅而身亡。
一位現場目擊者說:“放餐盤的地方離三樓護欄還有大概5米的距離,完全可以排除是由于地面滑而造成摔倒?!?/DIV>
天涯等網站上相關帖子的人氣也迅速飆升,矛頭紛紛直指華為:員工意外死亡事件頻發,與華為工作壓力太大是否有關?對此,華為公司在內部通報中表示:“非常痛惜,同時對其家屬和親人表示深切的慰問?!钡恢蔽赐嘎队嘘P事件的更多信息。
深圳龍崗警方初步調查后確認:張立國系自殺,但自殺原因尚在調查當中。
事發第二天,張立國的家屬陸續趕到深圳處理后事,包括張立國的妻子王女士和不到一歲的女兒。張的家屬表示,警方曾告知,3月6日早晨7時許,張立國到寶崗派出所時,精神就不太正常,已經有明顯的精神分裂癥狀,一會說被人追殺,一會又說做了壞事要自首。后來,警方派人將張立國送回華為公司。
但是,張的家屬認為他是“非本意”死亡,因為在前一天,張還打電話回家問候女兒的感冒好了沒有,并無精神疾病的征兆。記者試圖聯系張的家屬,但是他們表示一切等警方調查后再透露。
死因到底是壓力過大,還是本身的精神疾病導致,抑或其他,目前看起來是云遮霧繞。
一篇悼文
死因尚末明朗,一篇宣稱來自“中興老同事紀念老員工華為張立國所寫的悼文及郵件”開始在網上流傳開來。
悼文主題為《悼念張立國君》,收件人為:“中興通訊研發體系有線研究院網管平臺中心傳輸網管開發部”(應為郵件群發地址名稱),發自3月7日晚10點多。
郵件寫道:“張立國君,曾經為部門同事,其2005年3月被招入部門,編入DB科,從事ICAN項目,曾擔任部門宣傳委員,熱愛攝影寫作,志趣廣泛……為人較為敏感,偶爾有些情緒化,獲得過部門愛崗敬業模范榮譽,在DB方面做出過不少成績, 特別是在對文件數據庫的封裝方面績效突出。但終在2006年9月因個人原因(提出回老家工作,計劃生育小孩)執意離職……”
悼文還顯示,張立國離開中興一年多后,于2007年9月7日曾給該部門部長及其老科長馬潤宏寫過一封電子郵件,談及他懷念中興及其精神和企業文化,希望重新回去。但當時該部門已經超編,且公司下半年已凍結人事編制,故答復其“等待后續機會”。對于張立國的死,該悼文認為:“其本可以在2008年回歸部門,但卻被非和諧的氛圍和自身的剛烈給斷送了。”
此悼文一出,網上議論聲再起。眾所周知,華為和中興向來被視為同城競技的對手,此文是真是假,自然是有人唏噓,有人懷疑。
記者按圖索驥,聯系到中興該部門有關人士,經證實確有其信。既然悼文成立,那么另一個疑問又產生了——根據悼文所說,“為人較為敏感,偶爾有些情緒化”、“情緒長期基本穩定”等,是否意味著張立國的精神疾病早就患有或者在中興時才患上?如果是,那么對華為的質疑就不能成立。
記者從華為內部的一位人士處得到了另一種說法:張立國本身患有精神病,以前曾在中興做過研發工作,但由于精神問題,被中興解聘。后來到華為面試,因華為當時正大范圍擴招,要求不那么嚴格,把他招了進來。
據了解,張立國在臨死前幾天,就已經表現出種種精神錯亂的跡象:他曾到公安局報案,臆想有人要謀殺他。華為也意識到了他的精神問題,所以還派了兩個人跟著他,但他還是在中午吃飯時,趁人不注意,從三樓跳了下來。
一時間,張立國的形象和經歷,仿佛越來越清晰,卻也越來越復雜起來了。
“累,心很累”
死因至今依然是個謎團,但有一點卻是毫無疑問的:華為、中興所在的通訊行業,強大的競爭壓力總是形影不離,這種壓力已不可避免地傳遞到了每個員工的身上。
順著悼文顯示的博客地址,記者查閱到,張立國從去年5月開始,一直以“長風隨意”為名在新浪上開博。去年10月7日,他從老家回到深圳時寫道:“含淚離開了我的妻子和七個月大的女兒,心情復雜,生活需要我繼續的打拼,需要我開創自己的事業,需要我每個月都要掙錢養家,不得已,又回到了深圳,還有我已經習慣了她(應該指的是深圳)的生活方式,我已經深深的融入到了她的血液,變成了她的一個分子,雖然還是租房子住,每天去擠公交車,甚至為了省錢去坐免費的Bus,受司機的白眼和冷嘲,但我還是回來了……”
在博客中他寫過本想創業,也曾表示過樂觀和堅定:“在路上,只為了尊嚴的活著,在路上,只為了相親相愛的人,在路上,只為了親親的寶貝?!钡M展似乎并不順利,一篇博客的標題就赫然標為:“累,心很累?!?/DIV>
在天涯上,記者還搜尋到了以“長風隨意”為名的不少帖子,里面談論的話題和顯示的情緒都和張立國博客中的邏輯一致,其中還有一條跟帖留下的郵箱 “zlg_zhang@126.com”,正是悼文中張立國寫給中興老領導郵件的地址。
但是到去年10月20日,天涯上的《路向何方?迷?!芬晃闹校伴L風隨意”卻對創業變得悲觀起來:“這條路沒有強大的人脈關系,沒有很好的市場開拓能力,沒有足夠養活自己和公司運作的資金,沒有團結合作的創業團隊,成功的幾率幾乎為零。目前有的就是自己多年大型項目軟件系統開發的經驗和少量能維持運作的資金,團隊還沒有籌建,一人在進行著軟件系統的設計開發,在探索互聯網上的趨勢和商機,在編寫著剛剛有個框架的程序和進行業務實現的設計?!?/DIV>
“多年的公司內工作已經把自己磨得沒有了激情,沒有了獨立的主心骨,其實我本性是個很有主見的人,目前發現自己已經變得面貌全非。”
掙扎過后,他還是沒能挨過自己這道坎,選擇了縱身一躍。
死因真相如何,逝者已矣,過多的糾纏,并沒有太多的意義。窮追不舍地對某個公司的管理機制、企業文化進行口誅筆伐,也并不能改變中國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對人心靈損耗的必然成本。
或許,張立國以及更多的張立國們只是一個標志,一聲嘆息,當然也是一次警醒。
(注:羅生門,電影大師黑澤明的杰作之一,現多解釋為“各說各話難解的謎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