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黃金五年:能源走廊的財富與詛咒
http://www.whhswh.com 2008-03-03 09:31 來源:南方周末
這是一條中國財富流動最快的走廊,這是一條支撐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走廊。
36億年前,這條走廊是地球上最原始的古陸之一,其間,滄海桑田,海陸變遷。1萬年前,這里高原崛起。這就是鄂爾多斯高原和黃土高原。億萬年間,這里形成了世界上罕見的煤田。過去的幾十年內,沒有人意識到煤炭能成為這塊貧瘠土地的財富象征。
2月初,記者從陜北城市榆林出發,一直向北經神木到府谷,進入鄂爾多斯,走入這一條正在被外人熟悉的能源走廊——它的煤炭儲量幾乎占全國的40%。在這條六百多公里長的走廊,溝壑中隱藏著一個個煤礦,如果不是路邊林立的煤礦、煤化工廠的廣告牌,沒有人會想到烏金就在其中。
毋庸置疑,2003年之后的5年,是中國經濟的黃金時代。飛速的經濟增長,產生了巨大的能源需求,導致中國的能源價格在過去5年內呈現飆升的局面。而榆林、鄂爾多斯這條能源走廊,就趕上了這股浪潮。
過去的5年內,這條走廊創造著一個個奇跡,絲毫沒有停頓的跡象。
淘礦熱
如同19世紀初美國只有幾百人的小漁村舊金山發現金子一樣,美國西部的這場淘金熱使無數個冒險家實現一夜暴富的夢想。
現在,榆林、鄂爾多斯的人們開始相信“人民幣真可以從天上掉下來”。他們正迎來這片土地上的第二波財富熱潮。只不過,這次不是上個世紀80年代末第一波財富浪潮來時的羊絨,而是他們祖輩壘墻、壘豬圈的煤炭。
上個世紀80年代末,羊絨制品企業增多,羊毛短缺,為了爭奪羊絨,整個鄂爾多斯、榆林卷入到一場羊絨大戰之中,羊絨價格暴漲十倍以上,一些富有冒險精神的老百姓、供銷社系統的人員甚至政府官員都獲益匪淺。
然而,利益永遠會讓人們瘋狂——羊絨販子、普通老百姓拼命往羊絨中摻沙子、黃油,有時甚至對半摻假,鄂爾多斯一位當時參與羊絨倒賣的人士告訴記者,摻假羊絨當時把外商的機器都搞壞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羊絨大戰后,整個中國的羊絨出口在5年內處于低谷。
羊絨大戰后,歷史的時針在這片土地上整整停滯了15年。這15年,這里的人們苦苦經營著他們的牲口、土地。過著和以往一樣平靜的生活。
2003年,平靜生活再次被打破。
不到1個月,消息已經從鄂爾多斯高原南部擴展到了黃土高原上的榆林市,在過去兩地之間要騎馬走幾天時間。一開始,所有人并不相信,人民幣會眷顧他們。
這種想法隨之被一連串的消息所打破。鄂爾多斯的民間擔保機構的高利貸利息甚至達到了5分,錢源源不斷涌到這些擔保機構,進而流入到了煤礦市場,即使如此,普通人沒人意識到煤礦將會造福當地。
進入3月,春節的余波還未過,更快的致富途徑在延伸——最先獲得信息的榆林橫山縣人開始全縣集資入股炒煤礦。財富的信息呈蝴蝶效應擴散著,幾乎在半年之內,榆林乃至鄂爾多斯的人民都知道炒煤礦是來錢最快的。
于是,和美國當年西部淘金一樣,農民拋下了土地,工人們離開了工作崗位,公務員們離開了辦公桌,即使大街上匆匆的行人也在談論著煤礦。所有人奔向了銀行,將自己辛苦所得傾囊以集資入股的形式投向了煤礦。那些曾經只有14萬且無人問津的煤礦,一夜之間飆升至七八千萬甚至上億元。
一位從榆林到鄂爾多斯發展的煤老板告訴記者,在當時,只要是煤礦,不管他的儲量多少,只要拿到手倒手就能賺幾千萬元。以鄂爾多斯為例,2005年,它就有500多座煤礦,過去在高峰期曾達到過1900多座。
從2003年之后的5年,是冒險家的天堂。
在黃河岸邊的榆林市府谷縣,傳奇人物“高乃子”成為無數夢想財富的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傳說中,他因煤礦致富,是一個身家幾十億元的英雄。現在在這里,富翁不再以百萬或者千萬計算,而是以億元計算。
鄂爾多斯溫州商會會長黃學嬌告訴記者,現在溫州人紛紛來到鄂爾多斯,粗略估計有十多家在做煤礦。溫州人的聰明加上這里的資源,馬上搭建了一條財富快速通道。
為了祈求能夠安全生產、多賺錢,煤老板特別講究風水,他們“對著煤窯窯口拼命磕頭,額頭都變成黑色的了”。每當一個煤礦開業的時候,礦主都會仔細選擇日子,為了圖吉利,燃放數十萬元鞭炮。
更多的普通人則等著分錢——他們的耕地下面就是煤炭——有時每家甚至可以分到幾百萬元,“兒孫幾輩子都花不完”。在記者采訪礦區溝壑中,不時看到諸如奔馳、奧迪這些高檔小轎車出沒。
當財富成為現實
與兩個世紀前,美國西部淘金運動導致加利福尼亞人口短短的幾年內從12萬猛增至30萬一樣,龐大的城市群也在中國的這條能源走廊上被迅速制造出來。
過去的五年,這條能源走廊上一夜之間富起的地方政府,甚至還沒適應有錢的日子,就迎來了城市基礎建設的高潮。
2006年7月,鄂爾多斯市政府將新的市政府搬遷到了原市政府所在地25公里之外的康巴什新區,之所以有此舉,政府說這是城市化進程的必然選擇。2月下旬,記者看到,新區的各家單位已經入駐,更多的建設項目正在建設中。
榆林市也在繼續自己的城市建設步伐。榆林下屬的縣里,一個個嶄新的縣城拔地而起,一個個市政工程迅速落成。政府官員還在謀劃著建設更多的高速公路、鐵路,“路通了,錢就來得更快”。“誰曾想到,2000年前,榆林連工資都發不起。”榆林市能源化工基地建設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黨復民感慨道。
2007年,榆林市的GDP達到了672.31億元,增長20.1%,增速連續六年蟬聯陜西第一,經濟總量則由全省第五躍居第二位。而鄂爾多斯經濟增長速度長期保持在20%以上,2007年GDP甚至突破了1100億元。這比2003年他們制定的計劃整整提早了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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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化和房價飆升,帶來的一個最快捷的財富途徑,就是房地產。來鄂爾多斯二十多年的溫州人黃學嬌,在先后做過服裝、酒店等之后,就在最后瞅準了鄂爾多斯的地產市場。
在他的印象中,2003年之后,伴隨著煤炭開采高潮的到來,鄂爾多斯的房地產市場呈現出了火爆的局面。以2007年為例,鄂爾多斯東勝區的房價逼近了每平方米5000元。“包頭、呼和浩特都成了鄂爾多斯的郊區”。
同樣的情景也在榆林上演著。2006年底,榆林市區的房價多層達到每平方米2800元,小高層均價達到每平方米3200元,幾乎與西安相當,而一些區域甚至被炒到了5000元。
隨著礦主們繼續云集鄂爾多斯不斷被發現有煤的烏審旗、鄂托克旗、杭錦旗,黃學嬌也追至鄂托克旗、烏審旗投入2.8億元開始蓋商場。“能源開發了,人氣肯定就旺。”黃學嬌說。
如同當年榆林市靖邊、定邊石油開采,各家各戶炒地皮一樣,在集資炒煤礦的瘋狂過去之后,已經完成原始積累的礦主們,不再與“散戶”們分享煤礦帶來的財富。這片土地上已積累了大量財富而心浮氣躁的人們,再次借助市政開發、新工業園區以及房地產的開發,開始瘋狂地投入到“炒地皮”行當中。
榆林市的韓立平(化名)就是炒地皮的一員。他告訴記者,他們都是直接和村里談判,很多時候沒有正規協議,只要手指向一片沙漠,就算買到了地皮。其中有的一畝幾萬元就可以買到,而轉手倒賣,就能賺幾千甚至上萬元。“當然,有正規協議的,有的可以達到60多萬,甚至上百萬元。”
“我們賭的就是工業園區在這片土地上開建。”韓立平說。
資源的詛咒?
如同海灣國家陷入“石油的詛咒”一樣,他們瘋狂鉆探油井,國家也富得流油,但是所有這些國家都是坐吃山空。榆林和鄂爾多斯能夠例外嗎?
鄂爾多斯8.7萬平方公里約有70%的面積含煤,而榆林市能源化工基地建設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黨復民則算了一筆賬,榆林市的礦產資源總潛在價值在46萬億元人民幣,“全榆林市的人民每人可以分得3118萬元”。
豐富的資源,讓可怕的浪費不斷繼續。鄂爾多斯(18.14,0.93,5.40%,吧)伊泰集團納林廟煤礦二號井副礦長張明亮告訴記者,以前他們煤礦的回采率只有30%左右,而且原有的三個礦井只有120萬噸的生產能力。
2005年,鄂爾多斯市意識到要想資源服務年限長,必須提高煤炭回采率,整合地方煤礦,于是鄂爾多斯市提出“提高地方煤礦資源回采率三年攻堅戰”。三年后,全市煤礦數目從500多家降低到了270多家。
張明亮說,在其他煤礦主還在觀望的時候,他們就投入3.3億元進行技術改造,將原有的三個小型煤礦整合成一個,回采率提高到了76%,生產能力也到了300萬噸。“現在早把投入賺回來了”。
接受記者采訪的官員都會提及“礦竭城衰”這樣一個詞語,他們甚至會舉出銅川、阜新等地的例子。但是,在政府官員們看來,并不是榆林的地方煤炭企業把煤采光了,而是諸如神華這些中央企業。地方政府在他們面前,沒有絲毫說話的權利。
但銅川、阜新等資源枯竭性城市的今天,還是讓處在這塊土地上的政府,試圖改變以往單一依靠原煤產出的經濟結構。
向上游,他們開始極力發展電力,向下游,則是煤化工。榆林市提出“三個轉化”思路——煤向電、煤電向材料工業品、煤油氣鹽向化工產品的轉化,不滿足這些的鄂爾多斯在發展煤化工的同時,更是建設機械(12.94,0.01,0.08%,吧)裝備業制造基地,生產轎車。
雖然這些項目受到國家宏觀政策越來越明顯的影響,但地方政府的努力并沒白費。
2007年,鄂爾多斯市共實施國內外項目47項,實際到位資金298.21億元,實際利用外資額7億美元,引進國內和國外資金數量均居內蒙古自治區第一。榆林則在去年引資104項,投資總額579億元,引資535億元。
煤化工發展更大的挑戰,來自水資源缺乏的制約。榆林市最大的水利樞紐工程——橫山王圪堵水庫,受國家政策影響始終沒有能夠開工建設,讓榆林不悅。榆林不得不想更多的辦法,黃河調水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黃河的水資源已經被沿線的各省份瓜分,黃河水首先要滿足農業灌溉,是不是有工業用水指標,還不可知。
不管資源的詛咒是不是真的成立,至少,中國北部這個能源走廊那些干涸的河流、污濁的道路,不經意間出現的采空區,都是現實。那些賺了錢的礦主,已經不再將自己的子女留在這些地方,他們紛紛到西安、北京等地為子孫置業。他們或許意識到,后代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記者 曹海東)